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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1-29 09:22:10
找大哥
第一次知道我还有个大哥,我五岁。那年夏天,父亲对我说,爹领你上哈尔滨去把你大哥接来。我乐颠颠地跟爹去了。对当年的我来说,怎么突然有了个大哥,为什么大哥不在家里而在哈尔滨?为什么不自己回来还要去接?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去坐大轮船上大城市。【作者:王霆钧;来源:通世智库;编撰:张小青】
我家住在清河村,松花江从村前流过。从哈尔滨到佳木斯的大轮船经过我们村,要在村东的码头停靠。那船好大呀,白白的,烟筒冒着黑烟,船尾还有大轮子。轮子“啪嗒啪嗒”地不停地往前翻滚,船就不停地前行。等轮子不动了,那船就停了,搭上颤颤悠悠的跳板,开始下人下货;接着上人上货……每有船来我们就跑到江边去看。船上有好多人啊,我们看着他们,他们看着我们。他们脚下站着人,头上也站着人。如今我也要坐这大轮船了。
事隔多年,接大哥的事早已模糊,只记得我们住的地方有像大轮船那样的栏杆。我问爹,大轮船怎么开到这来了?父亲告诉我,这不是船,这是楼房。父亲还给我一种茄子,黄黄的。我好奇地问,这茄子怎么是黄的?父亲说,这是香蕉。记忆中我还坐过旋转木马。这就是我第一次去接大哥时的全部印象。至于大哥长什么样子,当时说了些什么,全都像潮水涌上来的海滩,一切印痕都消逝了。
大哥到底没跟我们回来。后来我知道,大哥比我大十六岁,他已经在新华印刷厂当上了工人,不肯跟父亲到乡下种地。不光他本人不同意,他的亲戚朋友也都不让他离开哈尔滨。我和父亲怎么去的又怎么回来了。大哥回来不回来我没想法,父亲却有些失望。
从此,我知道有个大哥。等我上了学,会写一些字,就开始给大哥写信。然而,不知道是地址不对还是什么别的原因,通通都泥牛入海。每每提到大哥,父亲就说,就当你没这个大哥吧。父亲又说,是他来信说要来的,要我给汇盘缠去。我东摘西摘,总算凑够了给他,他又不来了!我知道父亲生气了,没路费给他路费;又大老远的去接他,可他又不回来了。不回来就不回来吧,难道连写封信的工夫也没有嘛!难怪父亲不高兴,连我也觉得大哥有点太那个了……
我一直不甘心,一直想再次见到大哥,有个大哥该多好啊!
等我实现这一愿望已经将近三十年。1981年夏,我到哈尔滨出差,住在火车站前的国际旅行社。我想,不是一直想找大哥嘛,如今到这了为什么不去找他呢。巧的是内兄也在印刷系统工作,我通过他帮忙找到了大哥单位的电话。于是,我选择一个周六的日子打了个电话。很快就找到了他。在等电话时我心情一直很平静。尽管我渴望找到大哥,但大哥如果不认我呢?那不成了剃头挑子一头热?他不是不知道他有个爹,也有弟弟。这么多年他不写信是不是说明他忘了或者说他不想认这个爹和弟弟呢?
大哥接电话了。尽管我们是分别多年的兄弟,但在电话中,我们都没有意外的惊喜。我没叫他大哥,只是问了一句,确认了接电话的不是别人,然后我报告了我的姓名,告诉他我住在什么地方并说要和他见面。对方仍有浓浓的山东口音,音很像父亲。我介绍自己的语气很冷静;对方也回答得平静。我们像两个要约定见面的生意伙伴。
当天傍晚六点多钟,楼下服务台打来电话说有人找。我连忙放下手头的事情下楼去。楼梯直对着服务台,我一眼就看见一位酷似父亲的中年人站在那儿,我直朝他走去。他看见我走去,还有些发愣。我长得可能更像母亲,对大哥来说有些陌生,我的名字和他一字之差,中间的那个字发音完全相同,多年没联系,我的名字他也生疏了。他也许完全没有想到站在他面前的是同父异母兄弟。
现在回想起来,我真是不会办事。倘若找个小饭馆,请他坐下来边喝酒边聊往事;即使不到小饭馆,至少可以请他到房间里,倒上一杯水,坐在沙发上再说话,效果会好得多呀。可是我没有,就站在他对面说开了。当然,我要再次介绍自己,他这才听明白我是那个好多年前和他相处过几天的弟弟。
“你行啊,你还上了大学,我一天书都没念。”大哥板着面孔,话酸溜溜的,一脸的严肃。我呢,也毫不让步针锋相对。
“我上大学不是父亲供的,是在当兵期间去的,家里没花一分钱。”
大哥满是抱怨,抱怨父亲不管他。我自然也有气,是当年父亲东借西凑,凑足了给你的路费,你才从山东老家到了哈尔滨,父亲又借路费去哈尔滨接你,你不去呀!不回去就不回去吧,但你总不能连一封信都不写吧,难道我写那些信你一封也没收到?
我们的见面不欢而散,真的像两个没谈拢的生意人。
我想,他是不会认我的。不管认与不认,我总算找到了他这个人,对父亲也是一个交代。父亲虽然说“就当你没这个大哥”,言外之意他就当没这个儿子了。他不认我,以后也就断了父亲这个念想了。
第二天,我正在房间里读书,楼下服务台通知有人找,我没想是谁,就下去了,看见的却是大哥。他平静地说,到家认个门吧。我知道他认我这个兄弟了。尽管脸上仍然没有笑模样。
原来,大哥回家去,跟大嫂说了见我的事。大嫂说,既然是兄弟就领家看看呗。如果实实在在咱就认,要是油头滑脑就不认。大哥听从了大嫂的建议。我虽然已经从部队转业几年了,还习惯穿着部队发的衣服。那天,我穿了一件黄色的军衬衣,裤子是草绿色的,只是没戴帽子,就跟着大哥去了。当时他们住在一幢欧式大楼的第三层。从一个拱形门洞进去,中间是楼房围成的院子,堆放着木柴,也搭着不少小棚子。在大哥家,我见到了大嫂和他们的女儿立新。在大哥家吃了饭,也许我的言谈和衣着不让他们反感,大哥认了我这个弟弟。
我写信把这个消息告诉给父亲,他自然也非常高兴。
从此,我有了大哥。在之前,我的弟弟、妹妹称我为大哥;侄子、外甥也都称我为大爷和大舅,自从认了大哥,我退而被称二哥、二大爷和二舅了。
大哥带我回老家
从此,哈尔滨我有了家。长兄为父,长嫂为母。何况哥大我十六岁,是真正的大哥。我对大哥大嫂十分尊重,也很亲近。他们对我也很亲。我每次到哈尔滨必到大哥家,有的时候即使出差也住在他家,我还带着妻子女儿一起到大哥家去住过。那时,大哥家住处不宽裕,只一张双人床而已,我们去了他们全家只好出去借宿。好些年之后,他家住房才有改善,分到了二居室房子。不仅我去,弟弟也去。三弟在大庆工作,经常路过哈尔滨,每次必去大哥家。我们的造访给大哥增添了许多麻烦,但大哥大嫂依然每次都乐呵呵的接待。看得出来,大哥爱我们,毕竟是兄弟呀!
后来,我从一篇文章中知道,同母所生兄弟是为“胞”兄弟,异母所生称为“亲”兄弟。按着这个说法,我和大哥是“亲”兄弟;我和同母异父的两个姐姐是“胞”姐弟。我不知道“亲”兄弟和“胞”姐弟在亲情上有什么差别,反正对我来说,“胞”也好,“亲”也罢,都是一样的。
大哥退休那年要回山东老家看看,问我去不去。我非常痛快地答应,去!
从我学会认字开始,就在户口本原籍一栏知道了“掖县河套”四个字。字是父亲写的,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当时并不明白原籍是什么,河套又意味着什么。一直想去看看,却苦于没有机会。如今大哥大嫂要带我去,岂能错失良机?到了河套才知道,那是一个挺大的村庄,位于山东省掖县郊区。掖县也就是莱州。那是我们老家,父亲从这里走出去,大哥也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当时的说法是逃荒,后来叫闯关东。
这是我第一次回老家,和大哥大嫂一起住在堂弟家。堂弟是伯父次子,在县城我们还见到了其他亲戚。大哥对这里感情很深,对于他来说,这里既是原籍也是故乡。
1933年农历五月初三,大哥在这里出生。在他三、四岁那年,生母得了肺痨。那个年代,这是和当今肺癌一样的绝症。家里无钱也无处医治,只能到处找偏方,听说烟袋油子治病,就到处找抽烟袋的人,从烟杆通气孔里用扫帚篾儿抽刮出油脂一样的东西,黑乎乎油腻腻的,一股呛人的烟味。实际上那玩艺儿就是尼古丁,有毒,时间长了会堵塞烟袋杆,抽烟人要常通一通以便烟孔通畅,抽出的脏东西随手扔掉了。如今听说能治病,乐于助人的抽烟人便任由抽取。一支烟袋抽不了多少油子,好在抽烟的人多,积少成多,渐渐地就积攒了一些,拿给病人当神丹妙药吃了,却不料病没治好,在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呕吐之后一命呜呼。
大哥失去了母亲,父亲失去了发妻。家里贫穷,缺吃少穿。父亲把年幼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大哥扔给爷爷奶奶,跟着邻居闯关东去了,一走就再没回来。爷爷奶奶过世后,大哥只能跟着大爷大娘生活了。大哥在老家受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娘没了,爹走了,他成了孤儿,心里苦得很。大爷大娘也有自己的孩子,大哥就有一种寄人篱下感觉,认为自己被父亲抛弃了。日本鬼子占领县城要修炮楼,四处抓劳工,年仅八岁的大哥也没逃脱被抓了去。全副武装的鬼子让劳工往县城运送木头。没有车,全凭肩扛。大哥扛着碗口粗的一棵,从河套村一直扛到县城。扛不动鬼子不是用枪托打就是用脚踢,大哥咬着牙扛着。他吃不饱饭,瘦得皮包骨,可是他有蛮劲,也有耐力,硬是把木头扛到地方,鬼子让他回家了。也许正是吃了这些苦,他才怨父亲不管他的吧?大哥哪里知道,父亲那时又有多苦呢!
大哥在老家度过了少年时光,直到二十岁才离开去了哈尔滨。虽说离开四十年了,老家变化不大,村里的房子多很破旧。老人穿着破旧衣着,抽着烟袋或卷烟蹲在墙根下聊天。在老家那几天,他常带我在街上散步,这里的一草一木,他似乎都熟悉。大哥指着大树上的鸟巢告诉我,他小的时候常常爬树,为的是把用树枝搭成的鸟窝拆下来烧火。可见,当年老家的穷困到了什么程度。老家的生活十分贫困,每年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不仅没吃的,也没烧的。逃荒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父亲和大哥
父母都非常了解子女,可是为人子女者有多少人了解父母呢?为此,我常常后悔,为什么不在父母健在的时候,让他们好好说一说他们以前的故事?父母健在,正是我们奔事业的时候,很忙,想不到问这问那;当想要了解的时候,他们都陆续故去,想了解也没机会了。
父亲在而立之年逃离老家,先到哈尔滨,后又到松花江中游的江滨小城宾县新甸火磨即面粉加工厂打工。之后,他又到依兰镇组成新家庭。父亲为什么不在哈尔滨停留却到了新甸?为什么又去了依兰?母亲本是黑龙江通河县人为什么到了依兰?我一概不知道,现在,也没人能说清楚了。
我是在依兰出生的。依兰古称三姓,是宋徽宗、宋钦宗两代皇帝被金兵劫掠囚禁的坐井观天之地。在我三岁的时候,依兰失火火烧连营,我家被烧得片瓦无存,父亲和母亲只好带着我和两个姐姐坐着大轱辘车到了依兰上游六十华里处的通河县清河村,并在那儿扎下根来。清河成为他们终老之处,也成为我难以忘怀的故乡。
父亲的字写得好,每年春节的对联都是他写。他也帮邻居写,我猜想父亲可能在老家读过私塾。父亲还打一手好算盘。在清河,不论是互助组还是合作社,乃至到了公社时代,父亲都是生产队的会计、或者保管员、出纳员。他那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常常伴我入眠。
父亲得知大哥认了我这个弟弟,心里必是十分欣慰。他和我大哥一直通过我沟通,他们父子没有通信,也没见面。我想他肯定是盼望能尽早见到大哥,只是仍心存芥蒂吧。父亲想,既然你认了弟弟,自然也就认了父亲,怎么就不能回家来看看?从哈尔滨到清河又不是很远,即使不回来,总可以写封信吧?信也没有一封!大哥怎么想,我不知道。他在不记事的时候父亲离他远去,在他二十岁的时候,虽然见过一面,也只相处几天,父亲的形象在他心目中印象不深。我想,他内心深处也许一直有父亲不管他的阴影,这是妨碍他们见面的原由吧。
他们见面又经过了好久好久……
有一天,父亲正在井边挑水。大哥突然出现在父亲面前,父亲惊喜异常,恍如梦中。
大哥也是坐轮船到的清河,下船之后一路打听着找到父亲家。母亲正在炕上做针线活,一看是大哥来了,惊喜万分,告诉说你爹去挑水了,大哥急切的问井在什么地方,母亲边告诉他,边着急忙慌地下地准备饭。大哥冲出门去找到水井,看见一个老人正在摇着辘轳从井里往上打水,大步走过去。父亲已经把两个水桶打满,正要挑着走。大哥叫了声“爹,我来挑吧”。父亲看见大儿子突然回来,眼圈一红,眼泪差一点掉下来,说,“你回来了”。大哥接过扁担,二话不说,挑着满满两大桶水回家了。
一声“爹,我来挑吧”;一句“你回来了”。从此,父亲和大哥多年淤积的心结顿时融化了。